故鄉(xiāng)給我的記憶最深的是那座老屋和屋前那口不知年歲的水井。
那個叫前岐的閩東濱海小鎮(zhèn),是我的故鄉(xiāng)。那是一個有海鮮又盛產(chǎn)瓜果蔬菜的地方。一方水土養(yǎng)一方人,都說那里的姑娘長得大方水靈。有人說,故鄉(xiāng)留給在外游子最難忘的記憶是童年,我信服。
老屋建于清末年間,位于鎮(zhèn)上那條古老街道的最末端,鎮(zhèn)上的人都稱這一片叫尾厝。尾厝的那條石板路是連接著鎮(zhèn)里通往村莊的主要道路,由石塊和石板拼成的狹窄路面約兩米寬,上面的石塊被歲月磨得光滑蹭亮。每天一大早手提肩挑的人們,帶著自家的勞動成果農(nóng)產(chǎn)品,往返于此。回家了,帶著笑容,也帶回了一些生產(chǎn)物資及生活用品。
我的祖輩在這老屋繁衍生息一百余年,我住這老屋到16歲那年離開。
老屋很早就被屋主們嫌棄了,孩子們都長大了,老屋已滿足不了居住條件和需求了。八十年代初,就有精打細(xì)算的鄰居在新街蓋起了新樓房。居住在這的孩子們也陸陸續(xù)續(xù)地外出讀書、工作,姑娘找了婆家,老人也跟隨子女到城里去了。居住這的人日漸跡稀了,老屋便租給了那些外來鎮(zhèn)上謀生計的人們。三年前,老屋也算是為主人挺到了最后,被拆了。屋主們拿著賣屋所得的錢,去做自己覺得更有意義的事。三年后,在老屋原地基上,拔地而起了一幢商品房。聽母親說,鄰居們早就在鎮(zhèn)上最熱鬧地段蓋樓房了,有的更遠(yuǎn),在福鼎、福州、廈門……只有一家老鄰居夫妻倆回購了這里的新房,是他倆懷舊?還是現(xiàn)代人的那種說法,叫“混不出去”?
我懷念那座老屋。老屋給我最深的印象就是這里住著很多人,家家戶戶多則八九個、少則四五個孩子,每個年齡段都有玩伴,小鎮(zhèn)只有一所小學(xué),一所中學(xué),所以伙伴們大多既是同學(xué)又是鄰居的關(guān)系。老屋前有處道壇,在這片空地里,孩子們在這里玩耍、嬉鬧、做游戲。這塊空地是我家祖輩留下的,在還不是道壇之前,是我父親在經(jīng)營著,他不是專業(yè)的農(nóng)民,籬笆墻內(nèi)他嘗試著種各種各樣的瓜果蔬菜,從我記事起,就記得有種過四季柚、番薯、茄子等等。到后來估計是力不從心,放棄了?;膹U后就成了道壇,道壇的地面是土坯,玩瘋了的孩子,摔了,爬起來,拍拍身上的土粉,又加入嬉鬧的隊列。木制老屋隔音不好,哪家調(diào)皮不乖的孩子被大人打了,哪家夫妻夜里又吵架了,哭喊聲、叫罵聲……老屋的鄰里間幾乎沒什么秘密可言。
記憶中的那口水井。尾厝周邊一帶上百戶人家的吃水全靠這口井,挑水的大多是家里的青壯男子,也偶有女人。雨水豐沛的季節(jié),挑水不是件煩心事。打水時,拿起竹桿,竹桿下面一頭有個鐵鉤,勾住木桶把柄,將木桶輕輕地往井里放,到水面后,再用力往自身方向一拉,桶沒脫勾,一氣呵成拉上來,這是內(nèi)行人,吱嘎吱嘎聲的扁擔(dān)聲漸漸遠(yuǎn)去……經(jīng)驗不足的打水人,水桶容易脫鉤,空桶在水面打轉(zhuǎn)或水桶沉到井底,急得打水者束手無策,在旁有好心人也會幫著打水,也有七嘴八舌在指揮該往哪邊使勁的好事者。打水的煩惱在于干旱沒雨的日子。水井都見底了。這口井足有三米多深,井口直徑約有一米多寬,井腹是由石塊壘砌而成,石塊的縫隙間長起了青苔和小草。井底的石塊裸露著,唯有一彎不足臉盆大的最低處所盛無幾的水,伴著滴答滴答的流水聲,正努力地淌著水……上面的人迫不及待了。下井,取水!下井底的是男人或男孩,膽大的男孩會自告奮勇地要下到井底幫人們?nèi)∷?,脫了鞋,動作像攀巖一樣三下兩下就到底了;也有小孩,赤腳踩在那根竹桿的鐵鉤上,雙手緊握著竹杠,讓大人放下去,到井底,很有耐心地瓢著水往桶里倒。從井底上來的人都說下面太涼快了,太舒服了!水少時,人就多,井邊排滿裝水的桶,人們也不得不在旁等候著,閑聊著。有時候深夜了,井邊處還不時傳來說話聲,木桶的碰撞聲,還有那吱嘎吱嘎漸漸遠(yuǎn)去的挑水聲……
老屋離那老井近,住這里的人,很少有去排隊取水。水缸沒水時,家里的大人會讓孩子去打探一下水井的情況,是否有水?排隊的人多不多?得到的信息總是最準(zhǔn)最快的,這也許就是住在水井邊唯一便利條件了。上小學(xué)時候,去同學(xué)家玩,有大人問起我家住哪里?水井邊。沒有人不知。
老屋是不在了,那口井還在。可井已經(jīng)不是當(dāng)年的模樣和景象了!(李芳)